◎妄山一族子嗣艱難◎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上雕琢的花紋空隙, 在淩亂的被褥間投射下幾粒模糊泛黃的光斑。

窗外竹影翻動，光斑也隨之明明滅滅。

地板上丟著幾件破碎而枯皺的白色衣物，桌面上幹凈整潔, 唯餘一只巴掌大的香爐青煙裊裊，煙氣像柔軟的水緞子一樣蕩開在陽光裏, 很快又輕盈的消散不見。

房間內很安靜, 似乎這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悠閑午後。

床榻上微凸的被褥動了動, 露出一條橫陳在床內側的蒼白手臂，伴隨著一道低緩的喉音，沈睡的男人似乎蘇醒過來。

江辭覺得喉嚨有些疼，印象裏，好像是昨夜聲質沙啞的呼喚燕回的名字很久。

頭腦昏昏沈沈，渾身上下充斥著疲倦與酸沈, 皮膚上汗漬殘留, 有些黏膩的難受。

他好像做了一個冗長又迷亂的夢。

江辭擡起手臂搭在自己有些發燙的額頭上，卻不知扯到了哪個地方，些微的刺痛傳來, 令他一時間有點怔然。

勉強恢覆了點清明的他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未穿衣物, 身體酸滯，獨自躺在一個陌生又柔軟的床上。

周圍全是燕回的氣息，清甜甘冽, 但和平時有些不同, 這次裏面似乎摻雜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像是什麽黏軟溫熱的液體的味道。

記憶慢一拍湧入腦海，昨夜那些繚亂的呼吸和粗暴的觸碰似乎再次圍攏住他，試圖將他拖拽到更深更暗的泥沼中。

江辭一瞬間覺得自己的頭更加昏沈了。

身體交合, 神識緊依。

亂了, 一切都亂了。

最開始, 他只是心軟了一下，允許燕回進入自己的靈府。

可江辭沒有想到她那樣索求無度，甚至每到情深處，還會緊緊扣著他的下頜，一邊又一遍逼問他喜不喜歡她。

喜歡啊，他真的很喜歡她。

可嘴硬的江道君不想在自己變心的徒弟面前妥協，在被反反覆覆折磨了幾遍後，終於還是啞著聲音敗下陣來。

“我喜歡……江辭喜歡自己的徒弟燕回……想、想把一切都給她……”

他斷斷續續的說著，眼尾不知道濕了多少次，總算得到那個逆徒的滿意，在越發輕柔的對待中愈陷愈深。

直到黎明，漫山青嵐的霧氣濕重之時，她才終於松了手，在零落飄動的風過林聲中摸了摸他的臉。

她的手指有些涼，上面沾著未幹的汗漬，一夜過去，依舊平穩有力。

她說:“今夜說過的話，師尊可別忘了，否則弟子會做出什麽事，弟子自己都不知道。”

當然不會忘。

江辭忍著一點隱秘的酸痛，將自己帶著痕跡的身體徹徹底底藏在被褥下。

只是實在是太重了，第一次就神識和身體一起來，他有些承受不住。

怪不得他現在額頭滾燙，連翻動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咫尺之遙的窗外遠遠傳來幾道言語，聲音壓的很低，但江辭聽得清楚。

是燕回和裴序秋的聲音。

她在讓裴序秋拿藥。

除了一些他這段時間都會用來修覆傷口和損傷靈脈的藥，還有一些活血化瘀，減緩疼痛的藥。

她不覆昨日為了別的男人拒絕他的冷淡，又像以前一樣貼心和細致了。

江辭將整張臉埋在枕面上，唇角彎起一點淺淡的弧度。

不過，他的五感為什麽會比以前敏銳了一些？

就好像之前蒙在神識和五感上的霧障被扯落一片，雖然只是一小片，卻也足夠讓他的世界變得清晰。

江辭凝神內視，意外發現自己常年幹涸的靈脈不知何時存蓄了一點歡快流動靈氣。

那縷靈氣藏身於裂痕遍布的靈脈中，就算在被魔氣侵占的角落也是悠悠閑閑的游過。

靈氣？

他斂眉，突然間想到什麽，悄無聲息的紅了耳尖。

他這具殘軀，好像……好像采補了燕回。

***

樓外的空地上，燕回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房間的方向，窗子緊閉，只有些許的光斑會漏進去。

師尊已經醒了，一言不發、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連雙眼上玄黑的綢帶都沒摘。

有點乖。

她撥開面前低斜的竹枝，示意裴序秋向前一步說話。

竹林間的涼亭隱蔽些許，正常閑聊也不會被師尊聽到。

“還缺什麽藥，哪裏有，我去取。”

燕回坐在石凳上，單撐著一只手肘，放空了眼神去看亭外清涼一片的濃蔭，語氣平淡，好像在說什麽很輕松的事情。

以昆侖墟的勢力，這些東西根本用不上她這位金尊玉貴的少主親自去取。

不要說途中耗費時日良多，單說出入各種險境和臟汙之地，就足以勸退許多人。

看起來那位江道君確確實實得了她的青眼。

蠻幸運的嘛。

裴序秋掏了張疊好的紙放在她面前，很快又縮回手，不停的扒拉著手中蜃妖腦袋頂上的藍色小花。

“如果要徹底修覆道君的靈脈，這幾味藥不能少，入藥時必須是剛采摘不過三天的，在中洲本地應該就能找到。”

他懶洋洋的說完，發覺燕回不知道什麽時候轉過頭來，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瞳仁漆黑，平靜的盯著人時有點涼森森的意思。

裴序秋頂著張幹什麽都沒興致的臉:“他靈脈碎得有點嚴重，肯定要比同癥狀的人多用幾味珍惜藥材，治靈脈這種能大賺特賺的事，我多少年都沒遇到幾個負擔得起的，想不開了才會故意給你找麻煩。”

“不過江道君現在又不是不能走動，你帶著他一塊兒出去也沒關系，就是別讓他受傷什麽的。”

燕回展開那張紙掃了兩眼，沒說什麽，很快收回袖中。

她大概思量了一下。

起初到中洲根本不是為了師尊，唯一目的是完全管控於庚辰仙府的元空秘境。

倒不是說元空秘境裏有什麽值得探尋的寶物，只是幾經探算，消失了幾個月的燕及好像就窩在那個旮沓裏。

平時看著像個正常人，實際上瘋起來狗都怕的憨批兄長好像被困在那裏了。

如果不是他還負債累累，欠了她不少東西，燕回覺得還是蠻好的。

元空秘境由仙府轄管，每兩年才開啟一次，誰知道燕及是怎麽溜達進去的。

好在他留在西洲的魂燈什麽事都沒有，所以燕觀瀾和姬蘅也不算擔心這個好大兒。

男孩子嘛，出去歷練歷練漲漲見識挺好的。

就算挨點背刺，受點傷，早早見識社會險惡也沒什麽。

畢竟他有能力自保，待在西洲又整天招雞鬥狗的。

元空秘境距離開啟不足一個月，算算時間，一來一回應該也夠了。

不過到底是她自己親自去還是讓賀樓他們幾個去，暫時不論，現在最讓人操心的點是——她爹到底跑到哪去了？

說是去問候一下掌門，但這都快兩天了。

昨天在水鏡裏問他他也沒說，只是語氣稍微正經了點，讓她對師尊恭敬有愛一些。

燕回承認自己確實很恭敬有愛，尤其是昨晚。

被自家女兒念叨的燕觀瀾此刻正站在一潭幽深滾動的水邊，周圍巨石嶙峋，寒氣陣陣。

他看了眼水潭邊染血的鎖鏈，用腳尖踢了踢被隨意捆成一團的葉息弛。

“你們庚辰仙府的禁地寒潭底下竟然存留了這麽多魔氣，這麽多年來沒走漏一點風聲，也算瞞得辛苦了。”

葉息弛到底還是合體期大能，受了那麽重的傷，現在已經自愈了許多。

聞言，他扯了扯嘴角:“燕尊主大概不知道，能助我庚辰仙府壓制魔氣的東西不是任何一件珍惜寶物，而是一個靈脈碎裂的廢人呢。”

燕觀瀾眉眼間的情緒淡了點:“想說什麽直接說，不就是江辭？再拐彎抹角，頭給你擰下來。”

葉息弛一噎，向來得體的良好修養有點維持不住了。

這什麽姓燕的是不是太神經了一點，好歹是統禦一方的尊者，難道不會顧及到殺了他會招致什麽麻煩嗎？！

雖然庚辰仙府有點日落西山之勢，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隨意動的。

果然如傳言所說，西洲昆侖墟之主的脾氣只比瘋狂野蠻的魔物好了一點點。

但現在落在這個比風徹更有病的人手上，葉息弛也不想真的觸怒到他。

他勉強笑了笑:“江師弟之所以能接納魔氣，是因為他身世有點特殊，我看尊主似乎和江師弟舊交不錯，難道不好奇嗎？”

話音未落，他就看到眼前的黑衣男人眉心一皺，隨即掐上他的脖子，似乎真的打算將他的頭顱擰下來。

特麽瘋子，怪不得和江辭那種人合得來。

葉息弛暗罵，立刻接著說道:“江師弟出身中洲梧陵江氏，算是江氏上任家主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這點想必燕尊主已經知曉，但你可知他母親的出身。”

“北境大洲，以蔔算命理出名的妄山一族，當然，比蔔算更出名的，是他們族內幾無幸免的神智癲狂之癥。”

看到燕觀瀾臉上總算露出一點別於不耐煩的情緒，葉息弛微微笑了起來:“據仙府所探知到的秘聞而言，他們家族可是和那些骯臟的魔氣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呢。”

沒想到這個腦回路清奇的黑衣男人擰了擰眉:“誒，這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江辭這亂七八糟的破身份影響他和漂亮可愛聰慧過人的正常姑娘孕育下一代嗎？我夫人還挺想養小孩來著。”

？？？

不是，現在在講殷懷，你扯什麽孕育下一代呢？

窮極我在庚辰仙府一百多年的畢生所學，都沒能理解你這玩意兒在說什麽。

葉息弛腦子一時沒拐過來彎:“妄山一族子嗣艱難……”

“你不早說！”燕觀瀾大失所望，一把將廢話滿嘴的葉息弛扔到一邊，力道之大，磕得葉息弛本就還沒痊愈的胳膊腿雪上加霜。

你大爺的。

葉息弛臉色慘白，費力的遠離了點咕嘟咕嘟冒黑氣的潭水，一擡頭就看到燕觀瀾掏出了水鏡。

“阿回啊，燕及那混球我管不住，你來體諒一下爹娘兒孫滿堂的願望行不，咱換一個多子多福的男人喜歡吧，畢竟咱們家還有這麽大的家業要繼承呢……”

“啊？不行啊，那……那讓裴序秋加藥！告訴江辭，想進咱們家的門，必須要有一個好生養的身體！想當年你娘擇偶多嚴苛，我可是樣樣出色才能當你爹的……”

作者有話說：

葉息弛（懵逼臉）:等等，這輩分有點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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